戴珍珠耳环的女孩,简·弗米尔
《戴珍珠耳环的女孩》可能是17世纪荷兰画家维米尔最著名的作品。画家把目光聚焦在女孩耳垂上的一颗珍珠上,激起了无数人的好奇和想象。如果你仔细看这颗巨大的珍珠,似乎还能看到整个少女房间的模糊倒影。在弗米尔的画中,有八幅画是戴珍珠耳环的女人。他喜欢在画作中加入曲面,以反映更多画面主体无法承受的周围环境因素。即使是一幅非常熟悉的画,经过更仔细的凝视和研究后,也显得很奇怪。
加拿大汉学家timothy brook从弗米尔的油画《弗米尔的帽子:17世纪的黎明和全球化的世界》入手。他以画中描绘的帽子、银币、烟斗等物品及其流通情况为线索,梳理出了17世纪世界是如何逐渐从隔绝走向联系,然后在贸易大潮的推动下,连接成一个交流网络的。在全球化的黎明,陌生的文化开始相遇、碰撞和融合。“这种无限交错的现象显然呼应了17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发现:世界就像一颗珍珠,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球体。他们需要正视新的观念,认识到世界是一个连续的平面,在这个平面上没有不可到达的地方,任何地方都隐含着其他地方的影子;除了他们共享的那个世界,没有别的世界。”
说起国际知名汉学家,也许很多读者会想到史景迁、费正清、孔飞力等学者。作家兼评论家杨钊曾经比较过史景迁和蒂莫西·布鲁克的异同。从研究对象来看,两人都是重视历史事件以外的细节的“细节史学家”;但从历史写作手法来看,史景迁更擅长“把陌生的东西变得熟悉”,而蒂莫西·布鲁克更擅长“把熟悉的东西变得陌生”。比如在我们都很熟悉的维米尔的画中,他帮助我们看到了画中千奇百怪的细节以及细节背后折射出的早期全球化浪潮。
弗米尔的帽子
[补充]作者蒂莫西·布鲁克,黄仲贤译
写历史的两种方法
论史景迁的前权力之梦和蒂莫西·布鲁克的《维米尔的帽子》
文|杨昭
01.
区分大小:历史的知识和经验
我在台大历史系学习的这三十年来,历史领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们看待历史的方式,尤其是历史学家看待历史的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可以挑出与今天的两本书相关的两个方面,第一个我称之为“小与大的区别”。
先回到最基本的问题:历史太大的东西。所以历史写作的出发点是“选择”。面对同样的问题,传统史学有一个广为接受的答案——历史要写“重要的事情”。不要写任何不重要的东西。我想没有人会反对这个标准。换句话说,历史应该写“伟大的事情”。就像小时候老师教我们写日记一样,老师会说:刷牙洗脸的时候不要写,走路上学的时候不要写,因为这是“小事”,是每天都会重复的事情。
长期以来,历史学家有一个根深蒂固的传统,就是“看大不看小”。对于一个历史学家来说,关注过去的细节是不可思议的,也是错误的。经验有限,面对浩如烟海的历史事件和经历,只能挖出最重要最大的事件。如果一个历史学家分不清什么是大的,什么是重要的,那么他就不可能是过去概念中的历史学家。我充其量只能做一些轶闻和笔记。
故事和笔记都有自己的传统。它们是由琐碎的事情组成的。他们有一些独特的兴趣,所以他们发展了自己的传统。虽然趣闻轶事和笔记很有趣,但对不起,它们不是历史。站在过去传统史学的角度来看,正是因为所谓大小之分,人们才会认为,当然,人生也有无聊的时候,偶尔做一些奇闻轶事也是可以的。但一旦面对人生重大事件,如果你有志于成为历史学家,如果你想成为黄宗羲、王夫之、顾,你就不能把目光局限于奇闻轶事。文人闲下来就是干这个的。
中国传统中的这种思想在西方传统史学中也有,同样难以打破。读书的时候,在《史学方法论》的课程里看到各种不同的历史,眼界大开。我发现我们从小学习的历史只有其中一项,就是政治史。除了政治史,还有很多不同的历史,比如经济史,人们怎么吃怎么住,这些都可以从根本上用经济力量的变化和阶级互动来解释。这就可以谈马克思和唯物史观的影响了。还有社会史。人不仅仅是皇帝和王子。人类社会可以分为各种群体,这些群体决定了世界的形态。
戴珍珠耳环的女孩
但是,二三十年前,即使我在史学的方法论上看到那么多史学方法,这些还是“大史学”。为什么要谈社会史?因为社会上有大事。社会的大变革是政治史无法涵盖的,要讲社会史。但是最近二三十年兴起了一股潮流,小与大的区分不断受到质疑和攻击。我们以前认为历史学家必须关注“大事”。有这么自然吗?有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有效地呈现历史?那么,过去的方法所呈现的历史会产生什么样的问题呢?
史景迁在《前权力的梦》中写了张岱,卜正民在《前权力的梦》中写了弗米尔,这两部作品都是近三十年来新历史意识的产物。在这件事上,两者属于一个潮流,在思想观念上是一致的。这种新趋势是一种什么样的理念和历史态度?当然,并不否认“大”的重要性。影响很多人的事情当然重要,但是要呈现那些影响巨大的事情,不一定要靠描述大事情。
30年来,小与大的争论相当复杂。如果你看看历史和理论,你会发现,当谈到历史理论──也许更早的历史哲学──时,只有一种历史理论会在我们的时代被谈论,那就是历史方法论。应该如何看待历史,整理历史,呈现历史?过去30年的新趋势是对小与大的旧争论的反叛。说到历史研究和写作,并不是说每个人都要写小题材,而是要“注重细节”。
什么是“细节”?在过去,我们要想找到大的、核心的东西,首先要忽略和丢弃一些其他不重要的东西,这些都是细节。然而,30年来,为什么“细节”一再被拿出来重新审视?重新强调?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历史逐渐从“形式知识”转向了“非形式经验”。
我们曾经觉得历史是一套知识。知识在我的生活之外,是我可以整理、打包、带走的东西。然而,越来越多的历史学家并不满足于把历史作为一门知识,还要成为一种经验。意思是不仅是让你知道以前发生的事情,更是让你去体验、感受、体会过去发生的事情。这是历史的根本性调整,其功能和社会作用发生了很大变化。
可惜我们感情不深,可能做的还不够。关于这种让人们不仅了解知识,而且体验历史时间的精神,我们学院做得很少,与外界的交流也很少。但我们真的不能否认,这是全世界,尤其是西欧和美国史学的重要主流。
02.
细节历史学家
知识和经验最大的区别在于细节。当我们说“秦始皇于公元前221年统一中国”时,那是知识的陈述,可以很简单。但是,如果我要把这句话变成一段经历,我必须努力让你感受到这句话对生活在公元前221年的人产生了什么影响。我们必须用不同的方式来表达。
首先当然要有很多细节。可以一层一层往下。首先,我们要思考什么是“团结的中国”。背后是另一个问题:统一了什么?我们可以简单地用知性的方式来回答:原来的战国七雄被消灭了,剩下一个国家。
但我们也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分析——通过细节。生活在公元前221年前后的人有哪些不同的生活体验?一个简单直接的细节:公元221年后,所有出土的考古遗址和道路遗址上开始出现车辙。汉朝以后,即使是石板路,也会看到笔直的车痕,那是秦朝统一中国后“车同轨”留下的。这在以前是不会发生的。
在那之前,不同的车有不同的轨距,所以走路很困难。中国统一后,后汉开通石板路时,提前刻好了同样的轨距,方便行走。这个时候你有一种历史感,就是统一中国。我们可以知道,如果汉代的人在官道上乘坐马车或牛车,它的概念更像是“乘火车”,因为汽车实际上是走在一条凹陷的轨道上。这叫历史经验。如何从历史知识中提取经验的感觉,需要细节。没有生活细节,我们就无法从对知识的理解转变为对经验的想象。
在这方面,史景迁和蒂莫西·布鲁克都是能给人们带来美妙体验的作家。例如,史景迁写了张岱,以及他过去写的所有人物。他的写作风格是一贯的,必然会积累很多细节。回忆前朝的梦,从回忆张岱开始──当然,张岱是个好题材,因为他留下了太多的素材。
对前政权梦想的回忆
【美】作者史景迁,文洽译。
史景迁会一路告诉你他是如何和叔叔讨论泡茶的知识,以及用什么样的水才能泡出最好的茶。然后他回忆起他的祖父……史景迁收集了很多材料,他强调了他眼睛能看到的细节。比如张岱在回忆祖上几代人的时候谈到科举。如果写一般的传记,一定要把这种题材放在最前面,简单说一下他的第四曾祖父是哪一年拍的,他的祖父是哪一年拍的。可以一口气写完,对他家有个交代。但是当然,史景迁的选择是不同的。他会告诉你在考场上的经历,一个考生是怎么进考场的,在考场上会发生什么…他想让你体验和理解什么是“晚明生活”。
蒂莫西·布鲁克怎么样?他对细节的感知更加直接清晰。这一点从弗米尔的《帽子》封面就可以看出来,里面布郑敏看画,写了一本书。不仅如此,他还花了很大力气看画中的帽子。就是这么一顶帽子。这幅画展示了一名军官和一名妇女的谈话。蒂莫西·布鲁克(timothy brook)捕捉到了这顶帽子的每一个可能的细节,从这顶帽子到这幅画,延伸到与弗米尔有关的任何细节,他从来没有错过。
所以无论是写作方法还是历史研究方法都是一样的。我们都可以称他们为“细节历史学家”。他们不放过任何细节。他们所追求的历史作品是由细节构成的,这是他们最习惯、最喜欢的写作方式。从我们开头说的,历史到现在的巨变,在这两本书里都可以看到。